天使有知，愿你含笑
——怀念你，我们的女儿
在很长的一个时间段，网上纷纷转载着关于一个8岁小女孩的事迹。不知出于什么原因，我见此类帖都避而不阅。
总以为自己早已被生活的艰辛困苦千锤百炼成铁石心肠了，平日里，惯以朱耷笔下的鸟眼鱼目看世界，仿佛这尘世上，再也没有什么人和事能让我心动了。
是上苍借我的手点击了一篇叫《我来过，我很乖》的文章吧。
只扫去一瞥，我就知道，我到底还是没能绕过那曾经刻意回避的生命际遇，我终不免还是和天使撞了个满怀！
这一撞，心被极重极深地刺穿了一个窟窿，那一颗万年寒冰凝冻的狠心，瞬间化为汨汨千载的涌泉，我已目不见字，那一生从未湿润过的眼睛，那一忍再忍的泪水，终于溢满了眼框。
脑中一片空白，唯一萦绕不舍、挥之不去的，就只有那文章题目的六个字——《我来过，我很乖》。
“我来过”！
仿佛有一声稚嫩的童音，犹如初春里一声黄莺的娇鸣，隔着遥远的时空，不，现在应该说是隔着天堂与尘世，向我悠悠地传来，细若游丝，又绵绵不绝，动听之极，又令人心酸不已。
不知我可否称你为“小天使”——一个名叫“佘艳”的小女孩。
是的，你就是“小天使”，是的，我们都知道你曾来过！
含泪搜索所有的网页，我知道了，那是在一个比冬天更寒冷的深秋里，你身不由己的来到了人间。据说你对人间的第一声呼唤，是一丝比小猫叫声还弱还细的轻嘤，轻嘤于黑暗无比的秋之深夜里，轻嘤于旷野荒郊的衰草丛中。我至今不能肯定，你这一声轻嘤，是对如此降生的最早控诉呢，还是对自己新生的最初歌唱？我只能揣测，你这一声轻嘤，是对亲生的母亲（也是狠心的母亲）的告别，更是对抚养你的父亲（我不喜欢用养父称之）的招唤。告别的是一种血肉连心的分离，招唤的是一场善良的生命接力。因了这一声的轻嘤，你为自己争取了八年的生之权力，可你知否，你同时争取来的，也是八年苦多乐少的童年时光呀！
小天使，这是你的幸还是不幸呢？我无言可表。
“我吃什么，你就跟我吃什么”。
这就是一个有缘邂逅你的善心人送给你最初的见面礼，这就是一个尚未成婚也决心不再结婚的父亲，在接纳一个新生命时的最重最真的承诺。
可谁不知道，那虽善良却一贫如洗的父亲，吃得本是人间的黄连，你，幸而不幸的在如此真实又如此无奈的爱心和苦水里，开始了短暂的人生起步。启程中，秋风正瑟瑟、寒流正凛凛；暗夜黑沉沉、前途不可测。
你来过，我知道，我们都知道！
那一间破败到卖都卖不掉的茅舍草屋见证过、那一些简陋到弃之无人拾的锅碗瓢盆见证过；那一处叫云崖村的山川河流见证过、那一所叫三星中心小学的书桌黑板见证过；那一些黄了又青，荣了又枯的小草见证过、那一些开了又谢，淡了又香的野花见证过；那一条弯弯曲曲印满你小小足迹的山路见证过、那一些天天飞来听你唱歌与你同乐的小鸟见证过；那些疼你爱你的亲人见证过、那些怜你惜你的乡亲们见证过。
所有见证你来过的人们，还都知道“你很乖”，还都记得“你很乖”，还将永远怀念很乖很乖的你呀。
你，一个年仅八岁的小女孩，原本还处在理当受宠、撒娇；任性、无忧无虑的童稚时光里，却因为过早的身受并见识了生活中所带给你的种种艰难困苦，而超前的“成熟”了。
一句“乖”字，深含着多少对生活的迁就，对未来的希望。一句“乖”字，不正是毫无奢望的别样撒娇，百般苦难中的小小祈爱吗？一句“乖”字，其实负载了太多你这年龄段本不该去承受的东西呀！
你可知道，有许多时，一句原本是安慰心灵的语言，一种乖巧、善良；透亮、美丽的光辉，也会转化为穿肠锥心的利刃，切割进有爱心、有良心的人们的心里，更令人疼痛难忍。只要我一想起“我很乖”这三字，心就酸得发抖。
为人父母者，谁不希望自己的小孩自小就乖巧灵俐，但这也不能超越了天赋的底线――童年。超越了，怎不会在人们的赞许背后，增添上数不尽的悲凉和无奈、怜悯和心痛呢？
这世上，有几个孩子，在你这般的童年时光里，没有吮吸过母亲甜美的乳汁、没有安睡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；没有过任性、没有过恣情；没有过撒欢、没有过放纵？
而你，却从来就没有。
你有的是才小小的五龄童，就开始站到了比自己身高还高的灶台前，以稚嫩瘦弱的小手，煎熬炒煮着生活的百般滋味，你有的是得病却无钱就医而采药自疗的经历。我担心呀，我担心太小的你会将“断肠草”误看成了“续命花”，明知勇敢又聪明的你终还是自疗自救了一场，可只要一想到一个五岁的病童采药山野，吞咽苦水，我就如同喝了“断肠草”般的肝肠寸断。
唯一还略感宽慰的是，我知道你也有父亲的疼爱、姑姑的怜惜；邻里的关怀、乡亲的赞美。
可这所有的爱，总抵不过生活的艰难，总显得有心无力，若不是万般的无奈，问世间，会有哪一个父母，舍得让自己的孩子过如此的生活？
“我很乖”。
你岂止很乖，你是太乖了，太乖了！乖得让我恨不得你也曾调皮一次、胡闹一回；顽劣一些、自私一点。
可我搜遍网页，始终寻找不到你“不乖”过的痕迹，越是这样，就越让我心恸难忍。
当一个稚龄的小女孩说“我很乖”时，她就是向大人，向社会展示她的善良、聪明；能力、美丽，亦是向大人和社会索求怜爱和回报，而我们这社会，我们这些大人，又都是怎样的回应这善良孩子的乖巧呢？我几乎无法面对这问题。
一个年仅八岁的小女孩，直至告别人世时，没有任何单纯为己的份外奢求，只希望给亲人留下一张可资纪念的照片，没有向那无情的苍天和不公的命运作任何控诉，只留下“等你们将来想起我，会觉得我很乖”的一句遗言。
这就是你——我的小天使，面对你所生活过的世界，所理解的世界，说的最真切也最深刻的一句话呀！虽极简单，其思之纯、其念之深；其意之切、其情之真，如电之闪、如雷之响；如山之重、似海之深。我闻此言，不由泪下如注。
你虽没有为社会做出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伟大事业，但你却给人间留下了感天动地的善良光辉和美丽。
你留下了临行前依然整理的干干净净的房间，你留下了生命中最后一场的满分考卷，你留下了无限挂念亲人的许多嘱托，你更留下了本是挽救得了“白血病”的你，却转而慨赠救人的数十万善款。你一人孤单单、静悄悄地走了，却将生的希望留给了七个与你素不相识的同病相怜的人。你还留下了“我希望你们将来想起我，会觉得我很乖”这句让我终生难忘的话。
每当看到网页中说你自我安排后事用“自愿放弃”一词时，我就悲愤莫名！
我坚持到了固执的认定，这些都不是“自愿”的，否则，你就不会留下“我希望你们将来想起我，会觉得我很乖”这句话。因为你的这句话，本身就是对生命的热切期望、对生活的千般无奈、对爸爸和亲人们的万般不舍呀！
可当知道你确曾亲手代父签下了“自愿放弃治疗”的文字时，我悲从衷来、泪下倾盆；目难辨字、不能自己。
也许你真的说过“自愿”一词，可我就是不信，始终不信，那是不愿，也是不肯，更是不舍得相信啊！
我无从知道你亲手写下这些字时的真实心情，我无法想象你当时握笔的小手是否也曾颤抖，但我的心，此时此刻却是不由自主地颤抖着、疼痛着，其痛如同许多爱你的人一样，“心痛到令人无法呼吸”。
你可明白？那是你和死神在签约，那是你和生命在诀别呀！那是怎样的生命告别呢？绝不是潇洒的转身离去，更不是了
无牵挂的解脱，而是一种最无助的选择、最无奈的放弃；最懂世事的伤情结束、最富爱心的终极表达了。每念至此，我都恨不得你也象父亲那样目不识丁，也许这样，对生者会少些残酷，多点安慰呀！
我真不愿意细想又不由自主地思索，当你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里，当你倍受“白血病”魔的折磨时，当你强颜欢笑着面对众多来帮助你，看望你的亲人和朋友后，再一个人面对着虚空，面对着不断逼近的死神，面对着你不想接受又无力抗拒的命运时，你都想了些什么呢？
你一定还想着“我来过，我很乖。”
可你可能没有想过，这句话竟成了你的墓志铭吧？
这句话难道不正是体现了你对生命，对人间的一种不舍的眷念吗？难道不正是所有还活着的亲人，对你短暂的一生的最高最真的赞美吗？
我记得你在面临生命的最后日子里没有哭，那怕在医院接受连大人都无法忍受的巨痛治疗时，你都没有哭。
你是真的没有哭过吗？还是你在如此幼小的心灵里，就已深深地懂得了许多连大人都理解不清也很难做到的人间真爱呢？你的不哭，那是对自己生命的一种肯定和体现、对自己尊严的一种捍卫和坚持；是一种对他人的体贴和关爱、是一种对美丽最后的守护和保存。
可我倒真希望你有哭过呀，孩子，我们的女儿呀，（让我也叫你一声“女儿”吧！）哪怕你在无人的时候，偷偷地哭上几声，悄悄地流过眼泪，也算是有了一时的排泄，有了一些的舒解。可你不哭，不肯哭，不想哭，真是千万般地委屈了你呀！
可你知道吗？你忍下的所有的泪水，你吞下的所有的苦水，却都一滴不剩地倒灌进我的心里，倒灌进送你上路时那千千万万个爸爸妈妈的眼睛里，我们替你哭，我们为你哭。我知道，在你走的那天，连那无情的老天最终也哭了呀！
我哭，是哭生活把本不该这么早就让小孩子承受的苦难，提前搁在了你的身上。我哭，是哭你那么消瘦的肩膀、那么单薄的躯体；那么弱小的年龄、那么稚嫩的心灵，是怎样的超负硬扛了过来，又怎样的咬牙坚持了下去？！我真不敢一一细想。
我现在唯一能做的，也只是仰首逼视苍天，咤问一声：上苍，你既然这么早就将所有的困难和痛苦强加到一个幼小的孩子身上，为什么又这么快地招她回去？这天理还存在吗？这天公还长眼吗？
你走了，你终于还是走了。
你走了，不仅仅是一根苦藤上凋谢了一朵苦花秧，更是一篇童话世界缺失了最美丽的一页，一个社会良心缺失了最善良的一角。
小天使，让我最后再叫你一声：“我们的女儿”吧。
低低的呢喃、轻轻的呼唤，那是怕吵醒了正在沉睡的女儿――你呀，那是我为你补唱的一支童年的《摇篮曲》。
可我又多希望你能在这不醒的长梦中，听见我的心声，我的歌声，再重新张开美丽的双眼，微笑着对我说：“我很乖”。
我更希望，你只是因为活得太累太累了，现在是很乖很乖的躲在一处不想打扰人的地方，躲在一张天使休憩的温床上，正安安静静、甜甜美美地做一个早就应该属于你，而生活却一直亏欠你的幸福童年的梦。
那梦中，必定有你的路。
你说过，你写过——“我的路不在小朋友走的小小的路上，我的路不在汽车跑的宽宽的路上。上山时我喜欢走我的路，下山时我和小鸟一起唱歌。要是你们也肯在我的路上走走，你们会听见我和小鸟在唱歌，我喜欢走我的路”。
我幻想着，你会从你喜欢的路上走出梦境，走回你生活过的熟悉的家，你会依然乖乖的，甚至是略含羞涩的微笑着，向所有关心你、爱护你；怜惜你、挂念你的亲人们，轻轻地说一声：爸爸妈妈们，我又回家啦。我是太累了去睡了一觉，我还是很乖哟！
若真有这一天，若真有这奇迹，我一定将你一把就紧紧地搂进怀里，亲个够！亲不够！
我必定会喜极而泣的告诉你：乖女儿，以后千万别在生命的课堂上逃学哦，你的逃学，让我担心，让我揪心啊！
可叹可恨的这只是梦，是你的梦。而我的梦呢？
在我的梦中，你是彼岸绝壁上的一颗纤纤弱弱的小草，我只是此岸悬崖边的一株伤痕累累的老松。
请恕我的援手伸不到隔岸扶你一把，请恕我从没有为你遮过风、挡过雨，更请恕我来不及为你送那最后的生命旅程。
而你的善良，你的乖巧，正化清风为青锋，越谷跨涧轻轻地划过我的身，我的心，划破了我的梦境，割出了深藏于我身心的良知和情感，那就是松脂，那就是我面对迢迢可望又遥不可及的悄然离去的你时，因无能为力而溢出的热泪呀！
梦中的我多希望，那只曾光顾过你的蝴蝶，那只曾停留在一颗小草上的蝴蝶，那只犹如为你的小发辫系上蝴蝶结的蝴蝶，那只为善良的你增添漂亮的蝴蝶，此刻正好飞来，飞到我泪做的雨中，我的泪，定会拥抱住那只美丽的蝴蝶，再悄然跌落在苍天之下、尘世之外；跌落在传说之后、童话之间，化为一颗晶莹剔透的琥珀。
我更希望，在千年又千年后的某一天，在一个比冬天更寒冷的秋天里，也有一个乖巧可爱的小女孩，有缘由此路过，有幸捡拾到这一枚琥珀，捧在那小小的手心，仍能闻得出你曾经来过的气息，仍能看得见你藏身化蝶的倩影，并将它――也就是将你，别在了温暖的胸前，别在一个去而复来的生命之中、别在一场岁月流转的轮回之间；别成一次永不醒来永不淡漠的梦境、别成一种永不褪色永不凋谢的记忆。
行笔之此，我早已欲哭无泪了。
回忆着那苦藤上一朵过早凋谢的小花秧，我回天无力，唯一能做的，只有这一篇献给你的文字了。
清明将至，风雨正稠，我的文字，是一种追思、一种怀念；一首含泪泣血的挽歌、一次锥心透骨的绝唱。如果说此文已是晚季迟到的花朵，但它却是开在我最真最诚最痛最爱的心田之间啊！
花若有灵，凝露为泪，天使有知，愿你含笑！
……
——怀念你，我们的女儿
在很长的一个时间段，网上纷纷转载着关于一个8岁小女孩的事迹。不知出于什么原因，我见此类帖都避而不阅。
总以为自己早已被生活的艰辛困苦千锤百炼成铁石心肠了，平日里，惯以朱耷笔下的鸟眼鱼目看世界，仿佛这尘世上，再也没有什么人和事能让我心动了。
是上苍借我的手点击了一篇叫《我来过，我很乖》的文章吧。
只扫去一瞥，我就知道，我到底还是没能绕过那曾经刻意回避的生命际遇，我终不免还是和天使撞了个满怀！
这一撞，心被极重极深地刺穿了一个窟窿，那一颗万年寒冰凝冻的狠心，瞬间化为汨汨千载的涌泉，我已目不见字，那一生从未湿润过的眼睛，那一忍再忍的泪水，终于溢满了眼框。
脑中一片空白，唯一萦绕不舍、挥之不去的，就只有那文章题目的六个字——《我来过，我很乖》。
“我来过”！
仿佛有一声稚嫩的童音，犹如初春里一声黄莺的娇鸣，隔着遥远的时空，不，现在应该说是隔着天堂与尘世，向我悠悠地传来，细若游丝，又绵绵不绝，动听之极，又令人心酸不已。
不知我可否称你为“小天使”——一个名叫“佘艳”的小女孩。
是的，你就是“小天使”，是的，我们都知道你曾来过！
含泪搜索所有的网页，我知道了，那是在一个比冬天更寒冷的深秋里，你身不由己的来到了人间。据说你对人间的第一声呼唤，是一丝比小猫叫声还弱还细的轻嘤，轻嘤于黑暗无比的秋之深夜里，轻嘤于旷野荒郊的衰草丛中。我至今不能肯定，你这一声轻嘤，是对如此降生的最早控诉呢，还是对自己新生的最初歌唱？我只能揣测，你这一声轻嘤，是对亲生的母亲（也是狠心的母亲）的告别，更是对抚养你的父亲（我不喜欢用养父称之）的招唤。告别的是一种血肉连心的分离，招唤的是一场善良的生命接力。因了这一声的轻嘤，你为自己争取了八年的生之权力，可你知否，你同时争取来的，也是八年苦多乐少的童年时光呀！
小天使，这是你的幸还是不幸呢？我无言可表。
“我吃什么，你就跟我吃什么”。
这就是一个有缘邂逅你的善心人送给你最初的见面礼，这就是一个尚未成婚也决心不再结婚的父亲，在接纳一个新生命时的最重最真的承诺。
可谁不知道，那虽善良却一贫如洗的父亲，吃得本是人间的黄连，你，幸而不幸的在如此真实又如此无奈的爱心和苦水里，开始了短暂的人生起步。启程中，秋风正瑟瑟、寒流正凛凛；暗夜黑沉沉、前途不可测。
你来过，我知道，我们都知道！
那一间破败到卖都卖不掉的茅舍草屋见证过、那一些简陋到弃之无人拾的锅碗瓢盆见证过；那一处叫云崖村的山川河流见证过、那一所叫三星中心小学的书桌黑板见证过；那一些黄了又青，荣了又枯的小草见证过、那一些开了又谢，淡了又香的野花见证过；那一条弯弯曲曲印满你小小足迹的山路见证过、那一些天天飞来听你唱歌与你同乐的小鸟见证过；那些疼你爱你的亲人见证过、那些怜你惜你的乡亲们见证过。
所有见证你来过的人们，还都知道“你很乖”，还都记得“你很乖”，还将永远怀念很乖很乖的你呀。
你，一个年仅八岁的小女孩，原本还处在理当受宠、撒娇；任性、无忧无虑的童稚时光里，却因为过早的身受并见识了生活中所带给你的种种艰难困苦，而超前的“成熟”了。
一句“乖”字，深含着多少对生活的迁就，对未来的希望。一句“乖”字，不正是毫无奢望的别样撒娇，百般苦难中的小小祈爱吗？一句“乖”字，其实负载了太多你这年龄段本不该去承受的东西呀！
你可知道，有许多时，一句原本是安慰心灵的语言，一种乖巧、善良；透亮、美丽的光辉，也会转化为穿肠锥心的利刃，切割进有爱心、有良心的人们的心里，更令人疼痛难忍。只要我一想起“我很乖”这三字，心就酸得发抖。
为人父母者，谁不希望自己的小孩自小就乖巧灵俐，但这也不能超越了天赋的底线――童年。超越了，怎不会在人们的赞许背后，增添上数不尽的悲凉和无奈、怜悯和心痛呢？
这世上，有几个孩子，在你这般的童年时光里，没有吮吸过母亲甜美的乳汁、没有安睡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；没有过任性、没有过恣情；没有过撒欢、没有过放纵？
而你，却从来就没有。
你有的是才小小的五龄童，就开始站到了比自己身高还高的灶台前，以稚嫩瘦弱的小手，煎熬炒煮着生活的百般滋味，你有的是得病却无钱就医而采药自疗的经历。我担心呀，我担心太小的你会将“断肠草”误看成了“续命花”，明知勇敢又聪明的你终还是自疗自救了一场，可只要一想到一个五岁的病童采药山野，吞咽苦水，我就如同喝了“断肠草”般的肝肠寸断。
唯一还略感宽慰的是，我知道你也有父亲的疼爱、姑姑的怜惜；邻里的关怀、乡亲的赞美。
可这所有的爱，总抵不过生活的艰难，总显得有心无力，若不是万般的无奈，问世间，会有哪一个父母，舍得让自己的孩子过如此的生活？
“我很乖”。
你岂止很乖，你是太乖了，太乖了！乖得让我恨不得你也曾调皮一次、胡闹一回；顽劣一些、自私一点。
可我搜遍网页，始终寻找不到你“不乖”过的痕迹，越是这样，就越让我心恸难忍。
当一个稚龄的小女孩说“我很乖”时，她就是向大人，向社会展示她的善良、聪明；能力、美丽，亦是向大人和社会索求怜爱和回报，而我们这社会，我们这些大人，又都是怎样的回应这善良孩子的乖巧呢？我几乎无法面对这问题。
一个年仅八岁的小女孩，直至告别人世时，没有任何单纯为己的份外奢求，只希望给亲人留下一张可资纪念的照片，没有向那无情的苍天和不公的命运作任何控诉，只留下“等你们将来想起我，会觉得我很乖”的一句遗言。
这就是你——我的小天使，面对你所生活过的世界，所理解的世界，说的最真切也最深刻的一句话呀！虽极简单，其思之纯、其念之深；其意之切、其情之真，如电之闪、如雷之响；如山之重、似海之深。我闻此言，不由泪下如注。
你虽没有为社会做出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伟大事业，但你却给人间留下了感天动地的善良光辉和美丽。
你留下了临行前依然整理的干干净净的房间，你留下了生命中最后一场的满分考卷，你留下了无限挂念亲人的许多嘱托，你更留下了本是挽救得了“白血病”的你，却转而慨赠救人的数十万善款。你一人孤单单、静悄悄地走了，却将生的希望留给了七个与你素不相识的同病相怜的人。你还留下了“我希望你们将来想起我，会觉得我很乖”这句让我终生难忘的话。
每当看到网页中说你自我安排后事用“自愿放弃”一词时，我就悲愤莫名！
我坚持到了固执的认定，这些都不是“自愿”的，否则，你就不会留下“我希望你们将来想起我，会觉得我很乖”这句话。因为你的这句话，本身就是对生命的热切期望、对生活的千般无奈、对爸爸和亲人们的万般不舍呀！
可当知道你确曾亲手代父签下了“自愿放弃治疗”的文字时，我悲从衷来、泪下倾盆；目难辨字、不能自己。
也许你真的说过“自愿”一词，可我就是不信，始终不信，那是不愿，也是不肯，更是不舍得相信啊！
我无从知道你亲手写下这些字时的真实心情，我无法想象你当时握笔的小手是否也曾颤抖，但我的心，此时此刻却是不由自主地颤抖着、疼痛着，其痛如同许多爱你的人一样，“心痛到令人无法呼吸”。
你可明白？那是你和死神在签约，那是你和生命在诀别呀！那是怎样的生命告别呢？绝不是潇洒的转身离去，更不是了
无牵挂的解脱，而是一种最无助的选择、最无奈的放弃；最懂世事的伤情结束、最富爱心的终极表达了。每念至此，我都恨不得你也象父亲那样目不识丁，也许这样，对生者会少些残酷，多点安慰呀！
我真不愿意细想又不由自主地思索，当你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里，当你倍受“白血病”魔的折磨时，当你强颜欢笑着面对众多来帮助你，看望你的亲人和朋友后，再一个人面对着虚空，面对着不断逼近的死神，面对着你不想接受又无力抗拒的命运时，你都想了些什么呢？
你一定还想着“我来过，我很乖。”
可你可能没有想过，这句话竟成了你的墓志铭吧？
这句话难道不正是体现了你对生命，对人间的一种不舍的眷念吗？难道不正是所有还活着的亲人，对你短暂的一生的最高最真的赞美吗？
我记得你在面临生命的最后日子里没有哭，那怕在医院接受连大人都无法忍受的巨痛治疗时，你都没有哭。
你是真的没有哭过吗？还是你在如此幼小的心灵里，就已深深地懂得了许多连大人都理解不清也很难做到的人间真爱呢？你的不哭，那是对自己生命的一种肯定和体现、对自己尊严的一种捍卫和坚持；是一种对他人的体贴和关爱、是一种对美丽最后的守护和保存。
可我倒真希望你有哭过呀，孩子，我们的女儿呀，（让我也叫你一声“女儿”吧！）哪怕你在无人的时候，偷偷地哭上几声，悄悄地流过眼泪，也算是有了一时的排泄，有了一些的舒解。可你不哭，不肯哭，不想哭，真是千万般地委屈了你呀！
可你知道吗？你忍下的所有的泪水，你吞下的所有的苦水，却都一滴不剩地倒灌进我的心里，倒灌进送你上路时那千千万万个爸爸妈妈的眼睛里，我们替你哭，我们为你哭。我知道，在你走的那天，连那无情的老天最终也哭了呀！
我哭，是哭生活把本不该这么早就让小孩子承受的苦难，提前搁在了你的身上。我哭，是哭你那么消瘦的肩膀、那么单薄的躯体；那么弱小的年龄、那么稚嫩的心灵，是怎样的超负硬扛了过来，又怎样的咬牙坚持了下去？！我真不敢一一细想。
我现在唯一能做的，也只是仰首逼视苍天，咤问一声：上苍，你既然这么早就将所有的困难和痛苦强加到一个幼小的孩子身上，为什么又这么快地招她回去？这天理还存在吗？这天公还长眼吗？
你走了，你终于还是走了。
你走了，不仅仅是一根苦藤上凋谢了一朵苦花秧，更是一篇童话世界缺失了最美丽的一页，一个社会良心缺失了最善良的一角。
小天使，让我最后再叫你一声：“我们的女儿”吧。
低低的呢喃、轻轻的呼唤，那是怕吵醒了正在沉睡的女儿――你呀，那是我为你补唱的一支童年的《摇篮曲》。
可我又多希望你能在这不醒的长梦中，听见我的心声，我的歌声，再重新张开美丽的双眼，微笑着对我说：“我很乖”。
我更希望，你只是因为活得太累太累了，现在是很乖很乖的躲在一处不想打扰人的地方，躲在一张天使休憩的温床上，正安安静静、甜甜美美地做一个早就应该属于你，而生活却一直亏欠你的幸福童年的梦。
那梦中，必定有你的路。
你说过，你写过——“我的路不在小朋友走的小小的路上，我的路不在汽车跑的宽宽的路上。上山时我喜欢走我的路，下山时我和小鸟一起唱歌。要是你们也肯在我的路上走走，你们会听见我和小鸟在唱歌，我喜欢走我的路”。
我幻想着，你会从你喜欢的路上走出梦境，走回你生活过的熟悉的家，你会依然乖乖的，甚至是略含羞涩的微笑着，向所有关心你、爱护你；怜惜你、挂念你的亲人们，轻轻地说一声：爸爸妈妈们，我又回家啦。我是太累了去睡了一觉，我还是很乖哟！
若真有这一天，若真有这奇迹，我一定将你一把就紧紧地搂进怀里，亲个够！亲不够！
我必定会喜极而泣的告诉你：乖女儿，以后千万别在生命的课堂上逃学哦，你的逃学，让我担心，让我揪心啊！
可叹可恨的这只是梦，是你的梦。而我的梦呢？
在我的梦中，你是彼岸绝壁上的一颗纤纤弱弱的小草，我只是此岸悬崖边的一株伤痕累累的老松。
请恕我的援手伸不到隔岸扶你一把，请恕我从没有为你遮过风、挡过雨，更请恕我来不及为你送那最后的生命旅程。
而你的善良，你的乖巧，正化清风为青锋，越谷跨涧轻轻地划过我的身，我的心，划破了我的梦境，割出了深藏于我身心的良知和情感，那就是松脂，那就是我面对迢迢可望又遥不可及的悄然离去的你时，因无能为力而溢出的热泪呀！
梦中的我多希望，那只曾光顾过你的蝴蝶，那只曾停留在一颗小草上的蝴蝶，那只犹如为你的小发辫系上蝴蝶结的蝴蝶，那只为善良的你增添漂亮的蝴蝶，此刻正好飞来，飞到我泪做的雨中，我的泪，定会拥抱住那只美丽的蝴蝶，再悄然跌落在苍天之下、尘世之外；跌落在传说之后、童话之间，化为一颗晶莹剔透的琥珀。
我更希望，在千年又千年后的某一天，在一个比冬天更寒冷的秋天里，也有一个乖巧可爱的小女孩，有缘由此路过，有幸捡拾到这一枚琥珀，捧在那小小的手心，仍能闻得出你曾经来过的气息，仍能看得见你藏身化蝶的倩影，并将它――也就是将你，别在了温暖的胸前，别在一个去而复来的生命之中、别在一场岁月流转的轮回之间；别成一次永不醒来永不淡漠的梦境、别成一种永不褪色永不凋谢的记忆。
行笔之此，我早已欲哭无泪了。
回忆着那苦藤上一朵过早凋谢的小花秧，我回天无力，唯一能做的，只有这一篇献给你的文字了。
清明将至，风雨正稠，我的文字，是一种追思、一种怀念；一首含泪泣血的挽歌、一次锥心透骨的绝唱。如果说此文已是晚季迟到的花朵，但它却是开在我最真最诚最痛最爱的心田之间啊！
花若有灵，凝露为泪，天使有知，愿你含笑！
……
